第九章 百树三果,十花九枯-《赤心巡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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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刀问月天不语,古今共照镜一轮。
泠泠之光泼在俟良的身上,习惯了尸陀山的潮湿,他仍然感到彻骨寒凉。
诚然他以万丈尸皇身,顶着“天煞兵督阵”,硬抗黄面佛的拳头,一时未见下风,但荆国的战略目的……都已实现了。
“曜真神主”是一尊潜力无限,且先天偏向妖族的绝顶阳神。但原生此世,孕养神霄,有自己的意志存在,尚未认识到人族凶恶,不能够真正地做出选择。理当让祂受一点挫,再完全地倒向诸天联军。
但来者太凶,“曜真神主”的成长相对来说就太慢——仅这“一点挫”,就已经叫祂神性崩溃,散于天地间。
换做任何一个源出四族的绝巅强者,来驾驭此尊力量,都不至于这样匆促地消亡。
“神已不可争,月已不可夺。”
俟良不得已传声:“敌势如虹,争而无益。暂且退去,以图后事。”
“孽仙皇主所言,老成持重,不失明睿。然而——”
永瞑地窟主宰的声音,响在诸天联军的绝巅心中:“于我鼠独秋,诸天尚且广阔。于我妖族亿众……身无后路,无以言退。”
此非激奋之言,而是哀心之语。
所以谈不上慷慨,也没有什么悲壮的姿态。
他只是平静地做出了决定,不肯让这一战就这么谢幕——
神霄大戏开场。
人族观众已经大飨其宴!
作为先场登台的表演者,妖族的擎天玉柱。怎么可以让妖族的观众,只看到绝望和痛楚呢?
“好明月!”
“使我长忆旧诗篇。”
“我生于妖界,长于地窟,从小赤月都少见,遑论这般雪色!”
那寒亮如雪的月镜,悄然笼上一层薄雾。
从中映出一双猩红的眼睛,似镜上的雾被轻轻擦去。
月下慨声的黄美人,一时惊回头。
鼠独秋的身影,整个从镜中走出来:“有劳黄姑娘推月,使我见此胜景……于心慰之。”
他大半个脸都被【食妖花】啃噬,陈列血肉、裸露面骨,瞧着十分可怖。但暗棕色的眼睑倒还清晰,微微垂下,竟有一分温柔的情绪:“不知可否共饮呢?”
此时月光照血身,他身上十三个被凶星残虐的窟窿眼,还看不到愈合的迹象,星光月光都在其间流淌……汩汩如泉。
他伸手像是要去拿黄舍利的酒壶,但五指才张,便有阴影如幕,掩盖了时光的河。
缱绻的话语才刚落下,又暴凸利齿,显出狰狞,嘎嘣一声咬在了雷音塔上!
他的动作显得狞恶而猥琐,没有域主的尊严,天妖的风度,只有拼尽一切也要争回一点胜势的渴求。
双手捧住雷音塔,像是饿狠了的血淋淋的老鼠,捧住了一只酥脆的大猪肘。
窸窸窣窣的声音,伴随着破碎佛光的飞溅。
他的馋恶和贪求,都是食屑的一部分。
作为永瞑地窟的主宰,鼠独秋的称号是……“噬道者”!
不仅擅长隐匿,还天生拥有啃噬的力量,没有什么防御能够在他面前长久存在,他的牙齿能够嚼碎道则根本。
这也是为什么,他先前能够击破那些护身手段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吕延度身后。
黄舍利推月夺天时,一壶长乐玉露都饮尽,已无余力逆行时光,此时的确是最虚弱的时候。
此人是荆国的一面旗帜,太虚阁的重要代表,是大争时代所涌现出来的人族天骄,气运之所成。
若能杀她在此,则这一战不算输。曜真神主的死、在天意天时上的失利,也都可以忍受。
黄舍利转回头的时候还带着惊色,在鼠独秋咬上雷音塔的这一刻,惊色就化成了笑容:“共饮就不必,万花宫多少有点门槛在。”
语气有些轻佻,明着告诉对手,她演得并不认真。
但于灵刹塔尖独坐,身披雪华,只是灿烂一笑,刹那间灵光具显,竟像个传说中圣洁的女菩萨!
菩萨低眉,静观登塔之来客,并无其它动作,只是语调悠然:“但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,本君竟是那个弱点?”
将神霄世界的时间尺度与现世对齐,的确耗尽了她的力量。
但她特意闲坐在此,就是要表现出绝对的自信,视此为观景的高台。
她一步都不会退。
“黄姑娘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弱点,但我恐怕找不到下一个带走你的机会。”
鼠独秋的声音响在腹鼓中,一圈一圈的声纹荡开来,为自己建立第一道防线。
他暴突的尖齿洁如白玉,不断交错,似短匕翻舞。
啃得塔屑纷飞,梵花凋落,冷不防咬到璨光一珠,猛然磕下去!一时竟只留下齿痕,未能咬破——
那是一颗圆滚滚金灿灿的舍利子。
其中金光像是漾着一片海。
细看去,金色的梵海中,有佛陀静坐中央、八方护法在侧、十世信众听经的虚景。
鼠独秋牙磕舍利的那一刻,梵海中的佛陀睁开眼来,无边金光都暂敛,赫然见是黄弗的面容。
他把牙一呲,混不吝地站起身来,顿将佛相作凶相:“恁娘的!太岁头上动土,佛爷寺里撒欢,你是要替全族销账了!”
正与俟良搏杀的黄弗真君,已经消失。
却从这舍利之中飞涨而起,生生将铸金的拳头,砸进了鼠独秋的口腔里!抵住那锋利的龅牙,将其一时举得高起。
父母爱女计深远。
伪佛也好,假禅也罢。
黄弗都“立起千座庙,供成万家佛”,已经成为佛宗数得着的绝巅强者,寿享万年,有望灵山。竟然把自己的禅心舍利,放置在黄舍利的雷音塔中,照其前路,为其护道!
这尊黄龙府的大将军,大荆帝国的一方诸侯,现世风云人物,似这一生奋斗,一时梵求,都是只为骨肉。
他的妻子死去了,女儿就是他的唯一珍求。
触之必死。
本来佛光压尸皇,他打得俟良不断后退。此时强行跳出这一步,不免被俟良追着砸了一拳在后心……金身都见五指拳印。
黄弗伤却不疲,挫而愈勇。身上佛光更见烈,将鼠独秋的尖齿都照透!
他要掰断这牙,拆开这鼠族天妖,在宝贝女儿的雷音塔前,铺一座天妖骨林,以警后之来者。
鼠独秋的牙齿正与黄弗的拳头较力。
恰在此时,兀来一刀——
此刀狭长而直,有裁分日月之势。
提刀的女人像月光一样,放肆流淌,遍照诸方。
唯有占据绝对优势,才能如此从容来去,说脱战就脱战。
来自黯渊的凶恶天妖被一刀就劈开,她抬手以【极煞天轮】镇之,身却登月而俯下,一刀遽斩——
冰冷长刀劈在了鼠独秋的脊背上。
竟在苍茫大地投照出一道漫长的银白色虚线。
鼠独秋蓦然仰头。
这统御一域、狠辣坚忍的天妖,第一次似乎吃痛般,以一种几乎不自控的姿态,仰天而尖嚎!
泛黑的波纹以他为中心荡开,在此范围内的一切,都慢了下来,仿佛陷入那暗无天日的永瞑地窟……
隐约有鬼哭。
天也悲,地也恸,这痛苦的尖嚎有着超乎想象的感染力,让时空都随之痛楚扭曲。
【天妖葬魂曲】!
唐问雪骤然抽刀!
此死阵之曲,用在这里也是恰所应当。但若是以袭杀黄舍利为目标,这门秘术的选择,就显得不那么精准。
事实上在刀锋触及目标的瞬间,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。
正与鼠独秋角力的黄弗,也沉面而转眸——却受这天妖裂魂而葬的杀曲所阻,力量运转有一瞬间的迟滞,一时只来得及看过去。
他转看的方向……是神骄大都督吕延度!
先前被唐问雪一刀劈开的鸩良逢,竟然硬受【极煞天轮】一击,喷出满口的内脏碎片和飞血,杀到了吕延度面前。
他有一种不惜死的疯虎状,双刀乱舞竟如蝴蝶纷飞,绞得星光丝缕尽溃散,将吕延度本就拮据的防御一路杀穿。
却有一记竖刀斩在双刀交错处——
全身着甲的宫希晏,一刀正正压下来!
这位荆国弘吾都督,展现出他统领荆国第一强军的实力。
刀如怒海卷神山,不仅截住鸩良逢,还仍然圈住了虺天姥,将这最凶最毒的两位黯渊尊者,尽都压下!
都说鸩毒逢虺毒,九天十地无所救。
鸩良逢和虺天姥的合击,绝对是绝巅战场最危险的攻势之一。
他却独力揽下,一刀压之。
猝不防流光幻彩过长空,闪烁的色彩仿佛发出了吵闹的喧声,令人烦恶而晕眩。
宫希晏回身一刀,要将这袭来的极意天魔,也一并圈进刀围。
那流光幻彩却似飘带一卷,轻巧脱出。
敢去时间长河截留黄舍利,天魔彩瑆在身法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,虽未能追及时光,在这天围地覆的刀光里腾挪,却是不难。
她并没有掺和黄舍利那边的杀局,也不试图对宫希晏做些什么,而是将身骤折,如踏歌旋舞。
将千万条彩色丝带,铺开在战场上,竟像是布置了一间喜庆的婚房。
她披红妆,着红裳,拟为新娘折彩气,而要叫吕延度做这一宿新郎官!
漫天魅影,一时天魔舞。
此魔一直被浓意掩盖的面容,终于有了五官的体现。却在每一双眼睛里,都不尽相同。
是最合其欲,最合其想,每个人最不能抗拒的那张脸。
她言笑娉婷,举杯而来:“吕郎君!饮此合欢酒,与我生死同!”
纵观荆国此次出战神霄的一众绝巅。
最该杀的其实是黄舍利。
但荆国也必然予她以最高等级的保护,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援救她。像黄弗这等伪佛,更是会为她不惜命。
她心有菩提,怀袖景风,端坐雷音塔,背靠时光长河……再加上刚刚立下不世之功,虚弱状态下荆国众强者必然会给予的重视,其实是最难杀的那一个。
而若是将她排除,最该杀的便是吕延度。
这位星占大宗师,是荆国星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,史无前例的签下了十三凶星之契,却缄忍善藏,直到今日才掀开。
其人长期坐镇妖界,与猕知本、蝉惊梦对决,对妖族有深刻的了解,也非常擅长落子夺胜,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对手。
杀了他,等于抠掉荆国的一只眼睛。
而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。
荆国今日已经夺天时,升明月,若是再给吕延度一些时间,调理好伤势,接引十三凶星永驻神霄……
那将更是一个难以面对的恐怖对手。
杀黄舍利虽不可取,却可以利用她的重要性,完成对荆国一众强者的调度。
故有黯渊两尊舍身杀来,有极意天魔彩瑆这横空一击。
他们都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,尽了自己的所能。
但曜真神尊当下已死,混同在曜真神尊身躯内的罗睺,也已经重获自由。
杀手对于杀势尤其敏感,他察觉到吕延度也有被袭杀的危险,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援救黄舍利,而是向吕延度靠近。
恰逢此时!
极意天魔张灯结彩布喜堂,大门推开,撞进来一个披着灰白色长袍的人,带来一阵莽撞的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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